婆媳关系,世纪难题!
——题记
划破天际地一声绝望地惊叫之后,邹大海被认定彻底疯了。
这是全村人明摆着用“异类”眼光看他的信号,也是浪底村——这个以打鱼为生的小村子里“追”了很久的剧的大结局。
之前即使大家觉得大海是异类,也是偷偷摸摸、暗戳戳地——一个村住着,大家面儿上要过得去。而且,大家都是邹氏一族,往上数,不出八代大家都是一个祖宗,谁还能笑话谁?
但邹大海全面精神崩溃是事实,崩溃的原因据说是:
他又看见两个湿漉漉的女人——大海他妈和大海他儿子的妈(也就是他老婆)——在破败地院子里撕打。
而事实是,这两个女人都已经死了,死了多时了。
先是大海他老婆跳海寻短见,半个月后尸身被冲上岸。大海他妈凭借一贯作风“命令”大海:
“外地媳妇不得葬入祖坟!
她自己“作”的死,也不得海葬,没得妨害了你出海的收成。”
邹大海的岳父听闻女儿死讯,也顾不上悲伤,紧赶慢赶在大海他妈要把骨灰丢进粪池前抢回来女儿的最后一点“遗物”。
“跟你说你是土命,在咱家再缺水也能活命的,你呀,非不听……走吧,跟爹回吧!”岳父长舒一口气,不紧不慢地唠叨。
大海常说,他老婆的魂儿并没有跟他岳丈回西北故土,她心且有不甘呢。
其实,两个女人生前并未起过太多冲突。
大海的妈,自大海三岁便寡居,独自一人将大海拉扯大,强势,确是个强势女人。
但浪底村靠海谋生活,男人出海大风大浪里走,长命的不多,早逝的不少,大海的爹就是如此。故浪底村的女人都强势。
而大海的老婆,是家里儿女众多的农村家庭里的“半腰”(排行居中),自小得到的关注不多,没什么“治家理业”的抱负,有个强势专权的家婆反倒像有了主心骨。这样一对婆媳本有一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意味。
转变发生在大海的儿子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出海。船锚未启,十三岁少年却一失足跌入浅滩,呛几口水,昏死过去。
大海老婆想把儿子送去医院。
大海的妈却说:“这孩子的妈是个旱鸭子,海神肯定得给这孩子洗礼洗礼才能放他在这没边没沿的大海上谋生——哪儿有白来的财路?”愣是不让送孩子去医院。
夹在中间的大海不敢忤逆他妈,又不敢去劝老婆,遂选了一贯走的缩起头来不闻不问的路。
后来请的神婆看不下去了,道:“这孩子得赶紧送医院啊!”
世事总坏在晚一步上。
在希望渺茫面前,大海听从他妈的建议选择放弃希望。徒留大海老婆一腔怨悔无处诉,只剩咬牙切齿的恨化作无尽的碎碎念。
“要不是你妈……”大海老婆每天无数遍的以此开头。
“那毕竟是我妈……”大海无数次的在心里这样作答。
但是他不敢讲出口。他不是个傻子:这个神经质地碎碎念的女人是另一个尚未长成便夭折的男人的妈,如果不是他——邹大海——的妈,她会还算幸福地成为另一个男人的“我妈”。
大海妈突然站在院子里大喊:“大海,让你那丧门星老婆闭上嘴!”
话音未落便听见响亮的一声“啪——”,大海老婆用力的一巴掌结实地落在婆婆左脸上。大海护母心切,机械地给了老婆右脸一巴掌。
果然,这一巴掌打出安静来。半个月,整个人无影无踪。
“不准去找她!死个孩子,她也跟着死了不成?日子还不过了?”
妈不让大海去找老婆,大海便没去找。
半个月后,成为一具浮尸的老婆自己回来了,就飘在大海的船边。
大海妈道:“这女人倒是痴心啊,活是你的人,这死了还能找到你的船。但是,这晦气,晦气得很呀!”
大海妈在大海船上点了两盘鞭炮祛除晦气。
大海继续出海。然而连续两个月都没捞上几条好鱼来。
果然是晦气!大海也开始暗自想。
那天邹大海回家就听见妈屋里一高一低两个女声在争吵。
一个声音是妈,另一个声音像老婆。
后来又是啪啪的大耳刮子声。
大海透过他妈屋的窗缝向里看,只见妈右手拎着自己的衣领,左手狂扇自己耳刮子,嘴巴里渗出血却还是念念有词:
大逆不道啊,大逆不道!
那以后大海遇人便说:“我老婆没跟她爹回去,且在我家呢。”
再后来一次出海归来。收获颇丰。船甫一靠岸,大海便见下锚处缠着一团“海带”,大海随手捞起竟牵出自己母亲浮肿的尸体。
至此,传言四起。
大海一蹶不振。
他怕。
他家世世代代靠海吃饭,自己的娘水性极佳,绝对不会被一团海带绊住而丧命——那不是什么海带,明明是老婆那一头总也舍不得剪的长发!
大海不再出海。
他怕,怕老婆下个“下手”的目标是他——他邹大海不是傻子,而是一个在女人的庇护下长成的细腻男子。
林林总总,老婆与老妈的所有罅隙他都明白,但他拿着“毕竟,他是我妈”的幌子遮天蔽日、掩耳盗铃,脖子能缩一时是一时,甚至在孩子的命的问题上——他没有支持老婆的继续治疗,而是听了妈放弃的建议——因为毕竟那是他妈的建议,更是因为,这一放弃,更是放弃了无穷尽的一个大包袱、大麻烦……
“邹大海,虎毒不食子。你自己的孩子你竟舍得不救,你不配为人!”
大海听见老婆的怒吼从毒太阳照射的院子中间炸起。
“你个外地蛮子,敢动我儿子一手指头看我不撕烂你!”
大海妈的声音也传过来,夹杂着“咯咯咯”声,似呛了口水在嗓子眼。
两个湿漉漉的女人厮打在一起。
邹大海看见两个浮肿的脸被抓挠稀烂,露出青面獠牙烂肉污血。
惊叫炸裂天际。大海拖着尿湿的裤子费力地挣扎出破败地庭院。
“屎尿都不知,他确实疯了。”邻人道。